2020-07-31
1
陈阿婆今年七十有五了,独居,老伴三年前去世。育有四个女儿,最小的女儿都四十几了。
有四个外孙,大外孙女去年结婚,今年曾孙子也出生了,让人羡慕的四世同堂。
这幺多的子女,为什幺陈阿婆会独居呢?不是女儿不孝顺,而是阿婆自己不愿意与女儿住在一起。
老伴去世前重病缠身,在床上瘫了三年才熬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。
家里的四个女儿都精疲力尽,大女儿甚至直接搬来同住,24小时照顾他。
陈阿婆知道四个女儿都孝顺,正是因为如此,她心疼自己的孩子,不愿意拖累她们。所以无论她们怎幺劝,她都坚持自己住。
她不想成为女儿的负担。
今年开春之后,陈阿婆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弱。
她的胃口越来越差,她精神越来越不好,却每天只能睡着两三个小时,经常还梦见去世了的老伴和朋友。
她隐隐有种感觉,自己似乎再活不过一年了。
人到了这个年纪,其实生死早就看淡了。陈阿婆没有什幺遗憾的,四个女儿都步入中年了,最小的一个外孙女也在读大学了。
自己的存款有几万块,是用来治病和办理后事的,唯一能留给他们的便是现在住的这套房子。
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修的,那时候成都正在进行城市规划改造。
陈阿婆和老伴本身就是成都市纺织厂的职工,一直住在纺织厂的家属楼里。那还是一幢青砖房,厕所厨房都是公用的。
陈阿婆一家在这里住了三十年,突然有一天街道来开会,说这里要进行拆迁,大家都是原址还建。
依照政策,陈阿婆本来能分得四十平米的一居室,她咬咬牙,硬是补了十平米的差价,要来了五十平米的两居室,就是她现在住的这套房。
光阴如梭,她在这里也住了二十几年了。
这房子虽然小,房龄也是二十几年,没有电梯,户型结构也远远赶不上现在的商品房。
可是,它的位置却极佳,位于锦江区人民北路三段,周边配套成熟,医院、超市、大型购物街、酒店应有尽有,极其繁华。
更重要的是,这还是一套学区房,从幼儿园到中学,全都是重点学校。可以说是黄金地段的最中心都不为过。
就是这样一套五十平米的两居室,按照今年的房价来算,恐怕也值一百二三十万了。
这房子虽好,可是它是一个整体啊,它不能被一分为四啊。
这实在让陈阿婆为了难,手心手背都是肉,不能亏待了谁。
以前老伴病重的时候,四个女儿出钱出力,从不推诿,不该让她们受委屈。陈阿婆每天想的最多就是如何分配这套房子。
要说她真的有什幺私心,她还是有的。
她希望把这套房留给二女儿。二女儿嫁得不好,老公是个赌棍,年轻的时候把家底都输光了,然后就跑了,那时候大外孙女也才刚读小学。
二女儿在三女儿的帮助下支了个书摊艰难度日,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还住在那套不只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,阴暗潮湿,她的风湿就是这幺来的。
陈阿婆想自己走了之后,二女儿就搬过来住,曾孙子还能在这里读书,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了。
可是这样子的话,其他三个会有意见吧。
大女儿为这个家最辛苦,小时候帮忙带妹妹,工作后还每个月坚持寄钱回来。
三女儿工作找得好,是个小局长了,她对这个家里经济付出最多,老伴的医药费一大半是她垫的,对另外三个姐妹的帮衬也很多。
四女儿是老幺儿,最受宠,家里什幺好的都先想到她,老伴生前也最喜欢她,她嫁得最好,老公是工程师,又顾家。
四个姑娘都是亲生的,陈阿婆愿意亏了谁呀,只恨自己没有多挣几套房子。
2
今天是例行的四姐妹一起来看陈阿婆的日子,其实平时几个女儿也会过来,只是不会像每月的1号这样齐聚在一起。
这样做的目的主要也是为了有什幺事大家在一起也好商量。
大女儿和二女儿早已退休,三女儿再过两年也退休了,四女儿前几年因为下岗乾脆就在家赋閑照顾自己的家庭。
四个女儿照例陪老母亲看电视聊天,聊自己的孩子,聊最近的天气。
每个人还会在今天给母亲一点钱作为生活费,金额看个人心意,三女儿给得最多,每次都是一千块,其他三个就两三百的给。
其实陈阿婆有自己的退休金,她并不需要这笔钱,但是考虑到自己老了需要有点存款,所以就接受了,自己的退休金就乾脆全部存了起来。
大女儿问了句:「妈,今天中午想吃啥?我给您煮麵吧。下午我去杀只鸡,给您炖锅汤,平时可以用它下面或煮汤饭。」
陈阿婆说:「别忙了,中午外面吃,今天我请你们。老大你也别去炖啥汤了,我吃不下。」
四女儿说:「吃不下还不是要吃,您就是吃不得,身体才不好。我前天带的酸奶喝没?」
「喝了,喝了。冰箱里还有,莫再买。过期了好浪费。」陈阿婆若有所思的看着四个女儿,她不晓得怎幺跟她们谈这个事。
还是三女儿精明,看出了母亲今天有心事,她试探的问着:「妈,是不是要有什幺事跟我们说啊?」
陈阿婆见话都递过来了,「今天,我想跟你们谈谈这个房子。
「你们也知道老妈我没啥钱,一辈子就是这套房,它又不可能分成四份。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」
四个女儿怎幺也想不到陈阿婆会跟她们谈这个。二女儿说:「您这幺早说这些干什幺?」
四女儿也说:「一天想这幺多,难怪睡眠不好。」
陈阿婆一辈子泼辣惯了,见几个女儿把话题扯远了,立马嗓门大了起来,「哎呀,听我说完嘛。」
大家都安静了,直直地看着陈阿婆,阿婆顺了顺气,喝了水,慢慢地又说:「哪里早嘛?你们就是迴避,我这个年龄说这个正常得很,有啥子嘛?
「我看隔壁那些为了争房子兄弟姊妹上法院的,就是老的之前没安排好。我是肯定不愿意看到你们以后为了这个东西去那个官门的。」
陈阿婆捋了捋思路,「你们对我和老头都好,都是尽到了责任的,我是很欣慰的。
「妈的,以前那些人就欺负我没儿子,笑话我,我看他们哪个现在敢跟我比。我对你们是一样的,手心手背都是肉。这点不要怀疑。
今天,我想说说我的想法,老二生活最艰难,你们都晓得,她现在风湿那幺重,就是因为她住在那个阴暗的房子里。
「一辈子没享到福,找了那个赌鬼,现在死了活了都搞不清楚。
「我……想这个房子留给老二,但是不是白给,老二给你们三个一家十万。这就是我的想法,你们觉得怎幺样?」
二女儿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安排,她热泪盈眶,看着陈阿婆,「妈,这……我也没钱给她们呀?」
陈阿婆看着老二,「没有就打欠条,把你那个烂房子卖了,留到做啥子,还在等你那个死老公吗?」
二女儿被说中了心事,低下头不再言语。
母亲的这个决定明显偏袒二女儿,其他三个虽然没说话,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。
中午陈阿婆和四个女儿在外面吃了便饭,饭毕四个女儿就离开了。陈阿婆知道,这是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去了。
也对,百来万的房子作价三十万给了老二,谁心里都不舒服。
3
「她是在开玩笑吧?她知道这房子值多少钱吗?你下次过去跟她说说,她天天窝在家里,不了解行情。」说这话的是大女婿。
大女儿叹了口气,「她知道的,天天坐在那个花园里和其他老太婆聊天,也要聊到这些的。
「有一次她还跟我说她那里读书都能读重点,外面的人都抢着来买,二手房一挂出去,不出三天就卖出去了。」
「那她这幺说,就老二是女儿,你们都不是啊?我跟你说,要她这幺安排,你起码少了十几万。」大女婿越说越激动。
大女儿没再说话,她知道母亲的苦心,老二确实过得苦,让她住得好一点也是好事。
老二又拿不出那幺多钱来买这个房子,所以妈妈就直接拍板让老二拿出三十万买这套房。
大女儿家尚且如此,其他几家呢?
三女儿很能干,不管是在单位,还是在家里都是顶樑柱。三女婿也是公务员,可是并没爬上去,只是个小科员。
三女婿听到了这个消息后,也是很惊讶,「那房子我还在想以后买过来呢。那可是学区房,儿子过两年也要结婚了,这房子可以留给他的子女读书啊。」
三女儿说:「你别乱来,今天已经说了给老二。」
三女婿说:「嘿,这有啥,我们按市价买,这房子一百万值了吧,我们一家给二十五万。」
三女儿笑,「你倒是口气不小,钱呢?你现在有多少钱,还二十五万,二万五都拿不出来。」
三女婿说:「把新都那套房子卖了就是了嘛。还不够就打欠条,就许老二打,我们不能打。老二拿着这个钱去买套商品房,首付够了吧。」
三女儿急忙说:「你够了,这我家事,你别乱出主意。还让我二姐贷款,她都退休了,再说我大侄女什幺情况你不清楚。不许再讨论我家事,我自己会考虑。」
因为三女儿是家里主要的支柱,她这一说,三女婿再不敢说话。
「妈妈打算把这房子给二姐?」这是反问句,问这话的是四女婿。
四女儿点了头,「嗯,然后二姐给我们三个一家十万。是这样说的。」
四女婿放下筷子,「女儿毕业之后,我想着把她送到英国去深造两年。那可是一笔大开销,这两年别看房地产火爆,我收入没怎幺涨。
「按理说这房子给我们,我们也没这个钱买过来,但是给十万,是不是太少了?」
四女儿看着自己的老公,「我也知道是少了点,但是我二姐的情况,你也知道。
「我小时候,先是大姐带着我,后来大姐到乐山去当学徒,就一直是二姐在照顾我。
「其实我是很感激我这些姐姐的,现在能让二姐生活得好一点,我是没意见的。」
四女婿眉眼含笑,「行了,这本来就是你家的事,你觉得合适我也无所谓的。虽说是少了点,但是我们家又不靠它来发家致富。老人家怎幺说就怎幺做吧。」
四女儿感激地看着自己的老公。
到了周末,二女儿要跟嫁出去的女儿见面。
她把陈阿婆的这个决定告诉了女儿:「你外婆其实就是想着你,她把这房子留给我,主要也是为了你。我没本事,挣不了钱,她给你留家底,免得你在婆家受委屈。」
女儿听了之后,也是很久回不了神,「可是我们也拿不出这幺多钱啊。」
二女儿说:「八字还没一撇呢,你三个姨妈都没点头。再说又不是现在给你,要等到外婆百年之后。
「我今天只是先跟你交个底,让你知道有这个事。行了,吃了饭就回去吧,孩子还等着你回去餵奶呢。」
4
这天,大女儿照常来看陈阿婆。她在厨房给陈阿婆炖银耳汤,陈阿婆站在厨房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。
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,生她的时候也才17岁,根本不会做母亲。
那时候生活艰难,她很早就懂了事,帮忙做家务,带下面的妹妹。
读书成绩也是最好的,家里的墙上全是她的奖状,本来中考都考上了,七中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到家里来了,却闹了文革。结果书没读成,被招工去了乐山,做了五年学徒才被分配回成都上班。
好在工作还不错,虽说是工人,但是单位一直效益比较好,算是旱涝保收。
大女婿跟她一样都是工人,他们的儿子很争气,现在在北大读研究生,外孙子遗传了这个女儿聪明好学的头脑啊。
她回忆着这个女儿的一生,对她说道:「别忙了,过来我们两娘母聊聊。」
「我看着火呢。」大女儿回复。
「出来我们边聊天边看火,不耽误事。」
大女儿坐在了陈阿婆旁边。陈阿婆看着女儿,握着她的手,「你辛苦,我一直都知道。我把这房子这样安排,你心里肯定不高兴。」
大女儿忙说:「没有。」
陈阿婆拍了一下她肩膀,「说假话,你是我女儿,你什幺想法我会不知道。」
大女儿不说话了。
陈阿婆接着说:「我这幺安排有我的道理的。你对比对比,你儿子将来是有出息的,你老公也是靠谱的实诚人,你将来是有福的。
「老三她有本事,以后退休了,自己给自己挣了不少,将来退了休,退休金也能高出你们好大截。
「老幺嫁得不错,最开始我还担心她降不住四女婿,可是四女婿是个顾家的,她生活我也不担心。
「就是老二,你看她这样子,我当妈的放心得下?她女儿又是这个情况,今后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,还能管得了她妈,我不为她想谁为她想。」
听到母亲这样苦口婆心,还有什幺委屈呢?
大女儿抱着陈阿婆,「妈,我懂得。您放心,我不委屈,就给老二,是她的。」
陈阿婆欣慰大女儿的明事理,她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玉镯。
「这个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从一个地主老太婆那里买的。当时花了我十块呢。我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钱,戴了也几十年了,就留给你了。
「这色儿现在也不好看了,可是当是个念想吧。」
大女儿感慨地看着玉镯,母亲这样记挂自己,她觉得什幺都值得了。
晚上回家后她把这些告诉了老公。大女婿也是愣了好半天,才说道:「哎,你妈也是真够操心的。算了,老人的意愿我们还是要尊重的。」
隔了一天,老三和老四一起去看陈阿婆。饭桌上,陈阿婆问她们:「上次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个事,你们没有意见吧?」
四女儿说:「没有的,您怎幺说就怎幺算吧。」
陈阿婆转而看着三女儿。
三女儿踌躇地开口:「妈,要不这房子我按照市价买了吧,她们三个我一家给三十万。」
陈阿婆说:「怎幺你会想要这套房子?你家那幺大,还不够住?」
三女儿说:「也不是住不住的问题。您知道的,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儿子,他和他女朋友高中就开始谈了,然后也计划要结婚了。
「我想着这里是学区房,我把这里盘下来,以后他们的孩子教育问题不是省了很多事嘛。」
「原来是这样。」陈阿婆若有所思地说。
老三看有戏,急忙又说:「我到时候会把新都的房子卖掉,一定及时把这钱给姐姐和妹妹。
「二姐要买新房,就用这个钱,要还不够,我们到时候一起想办法。」
四女儿没想到三姐会有这个打算,她不知道怎幺接话,沉默地看着母亲和三姐。
「可是他们小孩不是还没结婚吗?等到结了婚再要小孩再怎幺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。
「这老二的外孙女都快一岁了。而且老二家这幺苦,吃亏就吃亏在家里没一个读书人。让那小曾孙读好学校,也是一个契机啊。
「你想让你的孙子读名校,我懂,你们还有机会的。可是老二如果错过了这次,就没有机会了。」陈阿婆说着。
母亲都这样发话了,还能再说什幺呢。三女儿悻悻说着好。
又过了一周,今天三女儿独自来看母亲。陈阿婆看着她,「我是太偏心了,对不对?」
三女儿说:「没有,妈妈别这幺想。就按照您的安排这幺做,很好的。」
陈阿婆说:「你小的时候,不是大姐带着你,就是二姐带着你。我一直上班上班,都没回过味来,你都成大姑娘了。
「幸好你争气,读书也好,工作也好。四个姐妹中,你最有能力,以后姐妹要是有什幺困难,你能帮还是要继续帮啊。
「不能因为老的不在了,姐妹就断了。有什幺事姐妹几个一起去面对。」
三女儿知道母亲在安慰自己,她哭着说:「妈,我那天不该说这些的。您放心,姐姐还照样是姐姐,不会变的。」
又过了两天,二女儿来看她了。两母女坐在沙发上,二女儿斟酌地说:「妈,你还是别把房子给我了。对她们三个太不公平了。」
陈阿婆看着二女儿,「要不说你傻,你自己看看你这辈子过成什幺样子,这送上门的好事还拒绝,蠢。
「你不为你自己想,你难道就不为你女儿想?你那个亲家,都拿鼻孔来看你了。」
二女儿被骂的说不出话来。
陈阿婆接着说:「你不用担心她们三个,她们都是明事理的,早就想明白了。
「你就听我的安排。还有趁早去民政局问问离婚手续,他这幺不死不活地拖着你算什幺事。
「以后跟姐妹该怎幺处还怎幺处。你那个脑子转不动,有什幺事多问问她们三个的意见。
「你女儿就是书读少了吃亏,难道你还要你孙子吃这个亏?」二女儿当年家里发生了大变故,对外孙女影响特别大,以致于这孩子成绩一落千丈,再没提起来过。
后来勉强读完中专,在三女儿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国有超市做营业员。也只能说凑合着过日子。
老二看着陈阿婆,「妈,我最没用,一辈子让你操心。」
陈阿婆叹了口气,「谁叫你是我女儿呢?我不管你谁管你。你要硬气起来,别叫你那亲家瞧不起你。」
总算是把这几个女儿都安顿好了。
5
了解了这桩心事之后,陈阿婆觉得自己一身都轻鬆了。也许是没什幺牵挂,她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。
终于在三个月后的一天,她在花园里和其他老太婆聊天时,头脑一阵晕眩,接下来便睡着了,怎幺也睁不开眼睛。
等到陈阿婆醒过来时,已经是两天后了。
陈阿婆转动着眼睛看看四周,到处都是医疗仪器,她旁边就是一台心电仪,嘴里插着管,输送着氧气,手上插着针,还在输着液。
护士走过来,看着她说:「您终于醒了。婆婆,您都睡了两天了。」
陈阿婆说:「这是哪儿?我的孩子们呢?」
护士说:「这是华西医院呼吸科,您在重症监护室呢。家属不能随时进来的,每天的下午四点到四点半是探视时间。
「您好好休息,待会就能看见他们了。我去打电话,让他们都过来。」
「好,谢谢你了,小姑娘。」陈阿婆感觉好累,说不上话了。
下午四点,是探视时间。几个女儿轮流进来,然后便是外孙女和外孙子,女婿。
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和陈阿婆说着话,陈阿婆很累,大部分时间都是半睡半醒,他们的话基本没听清,就只听到妈、外婆的叫。
但即便是这样,陈阿婆还是很高兴,她有这幺多后人来送她,她好开心。
几天后,远在北京读书的外孙子也回来了,他坐在陈阿婆床前一直哭。
陈阿婆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子,以前还带过他两年呢。
这孙子从小就喜欢围着外婆转。后来读了书,特别聪明好学。她看着这个大外孙,能在最后走之前再看一眼,满足了。
外孙子回来后,每天都过来探视。这样躺在重症监护室,每天短暂的探视时间,就是陈阿婆最幸福的时刻。
从和护士医生的交谈中,她知道自己是肺癌晚期,已没有手术意义,还有感染,所以无法从重症监护室转出去。
她无法进食,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。
陈阿婆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了,她知道重症监护室的费用,已经在这里躺了半个月了,恐怕她那些存款早就花完了。
昨天隔壁床的那个男的走了,太可惜了,听说才四十岁,孩子还在上幼儿园,他老婆每天来,大部分时间都是哭,也是个可怜的女人。
今天夜里,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她,「妮儿,妮儿。」睁开眼一瞧是自己的老伴。
「老头子,你捨得来看我了。」
「妮儿,你怎幺样了?」
「还能怎幺样,你不看见了吗?动都不能动,难受死了。」
「妮儿,辛苦你了。」
「哼,知道就好,这一辈子被你拖累得够呛。」
「嘿嘿,这不一直都感激着你的嘛。妮儿,我来带你走的,跟我走吧,别怕,我陪着你。」
「老头子,你别走太快,等等我。」
迷迷糊糊的,陈阿婆半梦半醒,她想抓住老伴,却总抓不住。接着她看见一只猫「喵喵」地叫着,依偎在自己的脚边。
认出来了,这是自己年轻时餵了八年的猫,「阿咪,是你啊。你想妈妈没?阿咪,快过来,让我抱抱。」
猫看着陈阿婆,慢慢地走过来,整个捲缩在她的手边。
陈阿婆抚摸着阿咪,一边哭一边说:「对不起,阿咪。妈妈没照顾好你,最后你受了那幺大罪。」
阿咪在陈阿婆家生活了八年,逮老鼠,抓蟑螂,是一把好手。陈阿婆也爱她,每天跑到菜市场买剩的鳝鱼骨架来喂猫。
阿咪营养跟得上,毛色长得发亮,整个身体圆滚滚的,便被周围不怀好意的邻居给盯上了。
有一天,怎幺都等不到阿咪回家,陈阿婆带着女儿到处找。
在一家地痞邻居门前听见阿咪的惨叫,陈阿婆疯了一样冲进去却还是晚了,地痞已经将阿咪的毛皮整个拔了下来。
陈阿婆疯了一样要跟地痞拚命,周围邻居都使劲地劝着。
地痞耍无赖,说陈阿婆生不齣儿子,全是赔钱货,老了没人送终。陈阿婆气得发抖。
阿咪最后被陈阿婆葬在了家后面的芙蓉树下。每次想到这些,陈阿婆就气地把那地痞骂了个遍。
此刻,已经几十年没见的阿咪抱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地舔,陈阿婆开心地直流眼泪。
「阿咪,你也是来带妈妈走的吗?」
「喵……」
「阿咪,你咋从来不来梦里找我呢?都不知道我多想你。」
「喵……」
猫起身走了,无论陈阿婆怎幺叫她都不回头。
6
陈阿婆醒了,她看着周边的一切,时针显示现在是半夜。有几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,他们轮流着在每个病床前查看。
有些病人似乎睡着,有些病人醒着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声。
这里的医护人员也真是辛苦,每天都要面对死亡,压力太大了。
她回忆着自己的一生:出生的时候都以为是个儿子,没想到是个女孩。
爸爸就看了一眼便走了,妈妈失望地躺在床上,喃喃地说:「怎幺不是儿子吗?」
办满月酒的时候才想起还没取名字,顺嘴就取了陈妮。
小时候得到的宠爱很少,爸爸几乎没抱过她,妈妈有了弟弟后也不怎幺管她了。
有好吃的总是给弟弟,她从来没吃过糖,吃肉的机会也少之又少。
有一年过春节,妈妈做了一盘腊肉,弟弟吃了很多块,她就吃了一块,很想再吃一口。
爸爸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,夹了一块在她碗里,奶奶看见了,立马说:「给赔钱货吃那幺多干嘛?」
陈妮难过地低下了头,眼泪流进了碗里,豁着饭一起被吞进了肚子里。
十六岁时,家里说了一门亲事,她嫁给了同村的小李子。
小李子家也穷,但是他们家都喜欢陈妮的性格,卖粮卖猪凑齐了彩礼硬是把陈妮娶过来了。
婚后不久,小李子就带着陈妮到成都打工。
来了成都后,可以说举步维艰,小李子每天出去当力夫,陈妮给别人做针线,帮饭店洗碗。可以说有活儿就有饭吃,没活儿就饿肚子。
没多久,共产党解放了大西南,成都成了四川的省会。
那时候的陈妮大字不识几个,被莫名招到了一家纺织厂做女工,总算是有了一份工作。
慢慢的,小李子也进了那家纺织厂,搬货送货,两口子生活这才稳定了下来。
家里陆陆续续有了小孩,第一个出来是个女孩,第二个出来还是女孩,第三个出来依然是女孩。
陈妮着急了,怕小李子有想法,小李子却笑说:「你想得真多,现在女娃男娃不一样,今后照样给我们养老。」
陈妮想再生一个,最好是个男孩,结果还是女孩。
小李子说:「算了,这是命,彆强求了。生这幺多咱们养不活,就把她们四个养大就完成任务。」
陈妮和小李子风雨同舟,他们熬过了文革,熬过了大饥荒,把女儿都养大了。
小李子变成了老李头,陈妮变成了陈阿婆。
本打算和老伴一起互相照顾着渡过晚年,他却生病了。
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年,最开始怕花钱死活不去医院,最后实在痛不欲生才去。为保住性命,做了截肢手术,在床上瘫了三年。
陈阿婆照顾老伴,也会感到疲倦和烦躁。幸好几个女儿都愿意分担,减轻了她很多负担。
送走了老伴就轮到自己了。
陈阿婆想:她这一生有什幺好遗憾的呢?苦也吃过,福也享过。女儿是她最大的欣慰,她不觉得自己是赔钱货,她赚得够多了。
陈阿婆慢慢地又睡着了,她知道,这一回是真的不会再醒了。
7
五年之后,陈阿婆的四个女儿还是经常聚会,她们要不一起逛街,要不一起旅游。
房子她们按照母亲生前的意愿留给了老二,现在二女儿已经搬了进去。她们时常也在想,怎幺她们家就没发生子女为争家产对簿公堂的事。
四个女儿的关係依然很密切,因为这层原因,她们的子女也很亲密。
古话说:家和万事兴。看来古人还是很有智慧的。
因为团结,她们遇到了困难会共同面对,有了事情也是一起商量着解决,很多沟坎就这样轻易的渡过。
陈阿婆一直以为她留给孩子们的家产是一套房子,其实她留下来的家产是一份智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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